工体记忆——光华路旧事之六
如果三十年前从四九城的夜空中俯瞰下来，在这方平坦的大地之上，北京工人体育场一定像个火山口。平日里黑乎乎的默不作声，如同一个吸纳能量的黑洞。但每隔一周就会灯火通明，此时的它充盈着巨大能量正在融化沸腾，随时准备爆发。
工人体育场是北京城最有激情的地方，有比赛的时候它像一只椭圆形的海碗，盛满了这座城市里最不安分的生命颗粒。其中的竞技比赛、团体表演、升国旗奏国歌，其仪式感和情境令人联想起古罗马的斗兽场，国家叙事、集体性表达所呈现出来的人类超个体属性令人激动不已；看台上那些狂呼乱喊、犯上作乱的球迷，则令我想起在墨西哥集市上看到过的一种特殊的种子，它们在翻张开口的麻袋里满铺着、蹦跳着，释放着桀骜不驯的天性。
工人体育场距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直线距离也就不到2公里，若屈从于公共交通折成几段也不过3公里。我想在特别时候若没有楼群遮挡，学院里的人们是可以听到其中爆发出的鼎沸人声的。但即使听不到场内的声音，我们依然能感受到它的能量辐射，这就是竞技体育的魅力和城市荣耀的作用。从学院去工体乘公交的话并不方便，需要辗转倒两次车才能抵达，但若是图方便打个小面也就是10块钱的起步价。然而，每逢有重要赛事的时候，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因为交通会陷入瘫痪状态。规模庞大的工人体育场，就像一个巨大的磁场吸引了来自全北京城的，甚至说是全国的各路球迷纷至沓来，它们如灯蛾扑火一样，从下午开始就在工体四周活动。兜售旗帜和服装服饰的小商小贩们在叫卖，黄牛们在吆喝，身着运动服装头上扎着白底黑字条带，吹着塑料号角的球迷们时不时就来一通鼓吹，还有一些球迷在附近的饭馆坐下已经开始喝扎啤了。这个时候的交通情况就是一塌糊涂，人流车流相混杂，互不相让，吵吵闹闹的。这是大都市生活中最炽热的时候，是为这些精力过剩的主儿精准调制的配餐。
工体主队
九十年代去工体主要是看足球，看我们自己的队伍。中国足球职业联赛始于1994年，这本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一个变局，俱乐部，外籍球员，外籍教练，转会等新鲜事物纷纷出笼，给这片矩形的绿茵场增添了许多新的看点。甲A是中国足坛最高水平的竞技圈，当时共有12支球队。其实中国球迷在意的还是每一支球队所代表的城市或地区，他们会把城市之间的文化差异掺合于其中，每一场比赛就好像回到了城邦时代的战争。北京城一直有令自己骄傲的球队，而且这支球队有独特的风格，一向战绩不俗。北京人的机灵劲儿和痞劲儿在球队中也有明显的表征，他们敢于藐视一切强大的对手并洋溢着一种乐观精神。被称为“小、快、灵”的特征一直令京城的球迷痴迷，令对手们头疼。
如今这支球队已经更名为北京国安俱乐部队，从地方性的专业球队转变为职业球队是深化体制改革的结果，它是释放潜能从而达到解放生产力的妙招儿。但对于人民大众来说，它依然是北京的一张脸，代表着四九城爷们儿永不言败的精神气质。所以人们爱它、恨它、追它、捧它，工体就是这一切的起点，一个喜怒哀乐汇聚的大熔炉。
北京国安队的队服是葱绿色的，其上还有白色的装饰线条。这种绿很独特，和我们经常看到的喜欢着绿色球衣的球队的绿都不一样，比如爱尔兰、墨西哥等，这种绿色和黄皮肤也比较搭调。每当国安队打疯的时候，我就感觉球场上到处都是活蹦乱跳的蚂蚱，他们众志成城 勇往直前。
中甲
由于中甲的比赛采用主客场制，因此半个月左右就可以在工体看一次国安队的主场比赛。坐在看台上看球的确是一种释放，包括眼界。
步入球场首先是感觉视野极度开阔，头顶上方巨大的遮雨棚将夜空剪成了一张薄饼，挂在天空之上；脚下一排排的彩色塑料座椅紧贴着视线的下沿直冲到赛场的护栏边。两侧是黑压压的人群和彩旗组成的巨幅曲面，它们先是延展出去又在远处回拢，形成一个人脸组成的椭圆形环幕。工体的中心是足球比赛场地，它被土红色的塑胶跑道围绕着，被白色的灰粉划分着，在几组强光的照射下泛出鲜艳的绿色，在夜幕的衬托下格外醒目。
有一阵我几乎一场不落地观看了甲Ａ一个赛季的比赛，且风雨无阻。各俱乐部之间的比赛一度火药味十足，球迷之间的叫板，教练之间的龃龉，球员之间的对抗层出不穷。《足球报》、《北京晚报》上连篇累牍的报道更是将这种氛围渲染到了热火朝天的地步。那时候电视上的足球评论员有张慧德、张路、韩乔生，纸媒上的评论人有毕煦东、李承鹏、王俊等三大铁嘴。电视上的韩乔生经常口吐莲花，留下千古绝句。比如：“足球比赛前，一对新人来到现场，他们即将举行一场别开婚面的生礼！”，“双方球迷入场热身做准备活动，比赛马上就要开始”， “对方主教练十分活跃，在后场大举的排兵布阵”……纸媒上的那几位也是唇枪舌剑极具煽动性，毕煦东客观理性，王俊的评论则像金庸的武侠小说，具有浓郁的浪漫主义气质。王俊在20世纪80年代参与过中国现代派诗歌运动，后来进入《北京青年报》从事体育评论工作，他的文字给那个时代的中国足坛文化带来了一种新的东方气象，令人怀念。
全中国的球迷中也不乏出类拔萃者，比如鞍山的罗西，西安的杨旦，重庆的王绪名，四川的张克葵，还有一个空军作战参谋黄祖钢等。每一个人背后都是一连串的惊世骇俗壮举和数不清的辛酸故事，他们的背影是一个逝去时代的缩影，一种远去的人格，想到这里不觉泪目。
中意
90年代央视开始转播意甲，精彩激烈的比赛再加上张慧德、张路、韩乔生三位解说精彩幽默的话语带动了极高的收视率。也让中国球迷对意大利各俱乐部了如指掌，从教练的风采到球员的个人能力以及各俱乐部球迷的破坏力，它们构成了一个庞杂的意甲文化圈层，引人入胜且令人津津乐道。90年代的意甲是意大利足球甲级联赛的黄金时代，全世界顶级的球员纷纷涌入意大利一展身手。九十年代世界足球先生，在意甲效力的球员便获得了其中的6次之多，分别为1991年马特乌斯（国际米兰），1992年巴斯滕（AC米兰），1993年巴乔（尤文图斯），1995年维阿（AC米兰），1997年罗纳尔多（国际米兰），1998年齐达内（尤文图斯）。意甲的登峰造极也令中国球迷痴迷，应该说当时只有羡慕而没有嫉妒和恨。
1980年代末至90年代中期，当时有“小世界杯”美誉的意甲，出现了7支特别优秀的球队，史称“意甲七姐妹”。这些球队几乎每年都要带回一座欧洲奖杯，连续13年占据欧洲三大杯决赛至少一席。他们曾是意甲联赛的旗帜，代表了意大利足球的鼎盛时期，分别是尤文图斯、AC米兰、国际米兰、罗马、佛罗伦萨、帕尔马、拉齐奥七支球队。图片源自网络。
然而在现实中，中国观众还从未领略过意大利足球的迷人之处。且那个时期中国人出国还是非常不容易的，去境外看球赛几近天方夜谭。于是能够在国内看一场意大利球队的比赛几乎就是一个梦想。
1994年中意对抗赛由中国国家队对意大利桑普多利亚足球队，当时的桑普多利亚队应该是该队创建以来最高峰期，在意甲和欧冠战绩突出。队中猛将如云，且不说如日中天的古力特，极擅奔跑的秃头隆巴多，相貌英俊帅气的曼齐尼，朴实无华的英国人普拉特，还有尤格维奇、阿莫鲁索等。然而面对实力强大的桑普多利亚，中国男足毫无畏惧，敢打敢拼，给人留下了青春、热血和男子汉的深刻印象。比赛中凭借曹限东、高峰、张军和彭伟国的四粒进球，中国男足4-2完胜对手，桑普多利亚为他们的轻敌付出了沉重代价。
1994年北京工体,第一届中意足球对抗赛，中国队42战胜桑普多利亚，图片源自网络。
这场胜利来得比较突然，让广大球迷欣喜若狂。那一场比赛中的进球个个精彩绝伦，可圈可点。我的嗓子喊哑了，脚跺疼了，手也拍肿了……
如果说桑普多利亚队在工体的折戟沉沙，有几分大意失荆州的成分在其中的话，那接下来的中意之间足球比拼就应当是真刀真枪有备而来的。之后的欧洲劲旅AC米兰是为意甲挣面子而来的，它的对手是北京国安队。1994年6月16日两支球队在工体上演了一场龙蛇争霸，最终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支世界顶级俱乐部队竟然以1:2输给了在国际足坛名不见经传的北京国安队。北京国安战胜了世界足坛大名鼎鼎AC米兰队，着实在足球界掀起了轩然大波。赛后AC米兰队主教练卡佩罗出言不逊，认为在客场遭到暗算。但平心而论国安那场表现的确抢眼，全队状态极好，攻防有序。谢峰和高峰的那两粒进球实在漂亮，无可挑剔。这场胜利让很多国际媒体感到吃惊，也令北京球迷信心爆棚。
1994年，国安在工体对战AC米兰，进球集锦。
中哥对抗赛
去工体看球最遥远的一次，是观看中国国家队对阵哥伦比亚国家队那一次。很早就买了票心里痒痒地等待着，不曾想当天下午我因私事必须去天津出差，因项目谈得磨叽了一点，就拖拖拉拉地挨到饭点上了。当地朋友热情地带我去天津国贸大厦顶层的“食为天”火锅涮肉吃晚餐，看着沸腾的火锅和鲜美的肥牛，我的心里也早就开锅了，七上八下地掐算着球赛的时间。
朋友们却不知道我的焦虑所在，他们不紧不慢地热情地招呼我喝酒，吃肉，畅想着更加美好的未来。眼见快七点半了，我心里一凉，不由得哀叹一声“完球了！”。闻听此言天津的几位朋友放下筷子，友好地问我何以叹息？我告诉他们我买了当晚工体的球票，但现在已经错过了。没想到这几位朋友听罢立刻就来了情绪，齐刷刷地站了起来说：“介尼玛好事啊，你怎么不早言语！一起过去吧！”。说罢、他们马上结账下楼和我一同驱车赶赴工体去看这场已经开场的比赛。
当时的京津塘高速公路还没有测速仪，朋友开着水货小奔驰一路疯跑，把油门踩到了极限，时速超过了210公里。这样一路狂飙50分钟后，我们竟神奇地抵达工体东门，落下车窗马上听到了球场内震耳欲聋的呐喊声，顿时浑身热血沸腾。朋友先掏出两张十元钞票给停车场的保安，很快在那汉子殷勤地指点下得到了一个隐蔽的车位。下车后几个失落的黄牛苍蝇一样地涌了上来，此时已到中场休息的时间，一度炒到一千多块的票价也纷纷跳水降至半折以下。朋友们买了几张票后就和我一道快速冲到看台上。
一进入看台上就被全场炽热的氛围点燃了，全场观众都在站着观看比赛，并不时发出欢呼声、怒吼声和叹息声。当时的哥伦比亚队被认为世界上最大的一匹黑马，在世界杯预选赛上它曾5:0战胜过南美老牌儿劲旅阿根廷队。该队球员个个技术娴熟，性情奔放。金毛狮王巴尔德拉马是其绝对核心，这个摇滚歌星模样的大将主阵中场，视野开阔，调度四方；还有个更奇葩的人物是敢于大范围出击的守门员伊基塔，这更是一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大神，不仅扑救等防守能力一流，还敢大胆和对方锋线球员比拼脚下盘带功夫，令人瞠目结舌。如果是巴尔德拉马是金色的大神，伊基塔就是一个黑色的地煞，云里的金刚，非常有视觉压迫感。但这一次好像他入狱服刑没能亲临蹴鞠王国献技，实在可惜。
懵里懵懂刚刚弄清楚双方队服颜色和站位，中国队就进球了，顿时欢呼声、跺脚声震耳欲聋，观众席上人浪起伏，一浪接着一浪。那一场比赛中国队2:1获胜，没记住谁进的球，但永远忘不掉从天津国贸到工体东门的那一路狂飙。那一个不限速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怀念！
后来在工体又和朋友们看了一系列的国际比赛，如中乌对抗赛，对手是身着竖条纹运动服的佩纳罗尔队，又是一场胜利，又是一顿狂嗨滥饮！
那一阵子中国足球好像突然捅破了一层窗户纸，再加上主场之利，球员们都在超水平发挥着。国家队在一夜又一夜间神奇地变成了世界强队，北京国安也快速晋级成为世界级的俱乐部强队。而这一切不可思议的转变无疑都和工体这个宝地有关，山呼海啸般的助威声的确具有激励球员释放潜能的功效。而裁判员、管理员等人为因素更是不可忽视，没办法，这就是所谓的人和，当它和地利勾兑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在工体这个巨碗状的容器里产生一种神秘的场所精神。在中国队对阵巴西科林蒂安队取胜后，原本不可一世的巴西教练对着摄像头发泄着自己对比赛不公的怨气，他说：“喔、原来你们就是这样战胜AC米兰的！”
的确，中国足球那一阵子像打了鸡血一样，到处叫板，任意挑战。直到身材高大，长传冲吊的英格兰队在工体现身。中英对抗赛是国家队之间的比拼，自然吸引了全国球迷的关注。那一天整个北京城都处于一种亢奋之中，到处是手舞着国旗的球迷的身影，四下里响着刺耳的喇叭声。但比赛前当我看到工体附近游荡着的一群一伙的英格兰球迷时，不由得心里一惊。那些人高马大的英格兰球迷走在街上，像一头头大象，他们步履沉着，面带微笑。比赛场上，英格兰队步履轻松地灌了我们三个进球。中国足球阶段性的突飞猛进由此画上了句号，整个工体陷入了一片沉寂。
国歌、队歌和加油
音乐和歌曲也是激烈球赛中的间奏，国际赛事中国歌是序曲，瞬间所有球迷起立，庄严肃穆地高唱国歌，显得群情激愤、斗志昂扬，好一派气壮河山的正面形象。然而紧接着就是一个剧烈的拐点，当奏响对方国歌时，同样一批人转脸就开始起哄，骂娘，完全不顾及礼仪之邦的名节。
中场休息时会插播带音乐的广告，那首《先锋体育》挺好听，热情洋溢，富有节奏感。还有一首流行歌曲《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脍炙人口，在电视上播放的时候配着国安队球员在雨中奔跑、庆祝的画面，看着令人热血沸腾，鼻子里酸酸的。
北京国安风头最劲的那段时间，所有队员都成了这座城市的英雄。有人为这支不屈的球队谱了曲，作了词，于是一首“北京国安队歌”出世了。这是一首蛮有激情的歌曲，听得让人振奋。当工体上空突然回荡起这首歌时，鸡皮疙瘩立马一大片。歌词是这样写的：
绿茵场上呼喊着你的名字，绿色身影是我们的明星
向着未来，噢
向着世界，去拼搏我们向往的荣誉
胜利永远属于你，国安永远争第一
北京国安，我们永远支持你
北京国安，我们永远热爱你
绿茵场上呼喊着你的名字，我们永远支持你
向着未来，向着世界
我们永远热爱你
北京国安队歌
但是相比于AC米兰队歌，这首北京国安队歌还是有些不足之处。最要命的是如果没有练过几天京剧丹田发力的绝活儿，绝大多数人根本唱不上去。这就导致了在看台上球迷朋友们信誓旦旦齐唱时，总在最提气的地方败将下来，十分败兴……
球迷、球屁和球痞
古罗马角斗场除了有执政官和贵族之外，还有大量的城市游氓，这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连最权倾一时的执政官或皇帝都不敢忽视他们的存在。尼禄皇帝就是一个极喜欢通过在大型活动中，不断抽奖来讨好这些群众的国家领导人。这些整日在城里闲逛的人们，无所事事，或高谈阔论，或尽情享乐。除了进出豪华奢靡的浴场，在角斗场的看台上他们亦是一种独特的存在，对表现出色的角斗士的奖励甚至赦免产生着重要的影响。
当年置身于偌大的工体看台上，我有时会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古罗马的斗兽场中。球场上是不见血厮杀和拼搏的勇士，周围是数以万计的这个城市的主人们。北京的球迷是中国最挑剔的球迷，看台上黑压压的人群中不乏高手，很多人都能对双方的排兵布阵进行高质量的点评。谈到宏观的队伍建设时，好像每个人都是教练员；指点具体战况时，他们又一个个变成指挥员；人们手舞足蹈地呼喊着、叫骂着，有时恨铁不成钢，有时则恼羞成怒用最恶毒的言语攻击对手。若从政治学高度来看工体的足球赛，这是强化民族意识，促进国家与国家之间情感交流，增强共同体意识的群体性工作；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工体的足球赛，对于大众而言这既是一项社会性娱乐活动，更是一场盛大的社会疗愈过程。
对于个体来说，这是一个表演、宣泄、臆想的伟大时刻。从身边球迷的表情中，我可以看到诸如急切、焦虑、惊喜、费解、失落的心态，但从他们举手投足的动作和神态中，又可以猜测到那份真诚、狂妄、偏执的性情。
看球大多是结伴而行的，因为看球的乐趣之一在于交流，而交流总是从小群体开始的。于是一个看台上往往是无数个小团体拼合而成的一个大集体。虽为乌合之众，但这个集体目标却高度一致，都是希望场面精彩，且己方球队最终获胜。然而，仅仅这样是不够的，竞技体育的看台岂能沦落为电影院和剧院中鸦雀无声的座席。这不、每个看台上必定会出现几个极具煽动性的主儿。忽而的对手烦啊，要么指责对方球员行为不端，要么带头跳着脚、蹦得高指责裁判员有失公允。
北京的球迷也是最难搞的球迷，因为和其他城市的相比，北京的球迷没有绝对的中心人物，似乎每个人都是中心，每个人都是金志扬、唐鹏举、戚务生的幕僚。这种格局下，警方想控制局面就不太容易，往往刚压制住这片，那片又闹将起来了。
工体球迷，图片源自网络。
给我印象深刻的一位球迷是个体态超常的大胖子，看样子体重约莫300斤以上。光头、环眼、大肚皮，在座席上的确引人注目。这哥们儿几乎是每场必到，端坐在看台显赫的位置神情专注。每一次都有一大票球迷紧密地团结在以他为中心的周围，形成整个工体观众席上的焦点，也是带动场面节奏的热点。胖哥率领大家呐喊助威时从不说脏字，比如“傻逼”、“真肉”等京口骂，而总是一本正经的地振臂高呼“国安队、加油！”，他庞大的身躯和浑身的赘肉在每一次手臂挥舞时都会摆动、乱颤，极具视觉感染力。有一次看比赛就坐在胖哥的身边，趁他猛力呼喊 奋力加油时，伸出右手友好地拍了几下他那肥得流油的大肚皮，他竟然没有阻止我的骚扰行为。
当然，等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时，很多球迷就开始丧失理智，显露出一些暴力倾向。尤其在己方比分落后时间又所剩无几时，焦躁的情绪逐渐失控。满场都是“傻逼、傻逼！”的嘶吼声，从球员到裁判员再到球屁（场边协助捡球的少年球员）无一幸免。遇到对方球员有不识趣者还在一味地炫技，一味地长途奔袭，这无异于给球迷们伤口上撒盐。于是看台上就会响起一片“铲他！铲他！”或废了“Y那”的喊声。有一些人就是为了发泄情绪来看球的，他们甚至缺乏足球的基本知识，于是闹笑话的事情也挺多。一次学生小涛跟我一块去看国安和AC米兰的比赛，看着周围球迷侃侃而谈的场面。小涛略显尴尬，不一会儿他指着对方守门员转脸问我：“他叫啥？”，我说：“罗西”，他听后马上蹦起来挥着手冲场内大喊：“罗西傻逼、傻逼！”；过了一会儿又指着溜边的谢峰大声说：“Ｙ踢得真好！连过了好几个守门员”，顿时周围一片哄笑……
工体演唱会
有一阵工体中的各种演唱会也多，偌大的赛场中心搭建起了舞台，灯光四射，音响震天，歌星们面对黑压压的几万观众个个神采飞扬，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拿出来最好的状态。台上观众也会用特有的方式与歌手们形成互动，打火机点燃的星星点点就是台下与台上对视的眼神。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次台上出现了我喜爱的王迪，他一身幺色戴着墨镜，一头打着卷的披肩长发像鞭子一样在强烈的节奏下甩来甩去，抽打着台上一大波儿欠抽的人心。那首歌是王朔作词的《玩儿的就是心跳》，其曲调古怪，其歌词让人发疯：
我循着来路踏上归途
背对未来奔向去处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认真
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远古
总是有些人要发笑
总是有些人要大叫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大的舞台
总是需要有人登台去当活宝
最无聊的是伤心痛苦
最可怕的是自认为清楚
所有的表演都是自我满足
不同的带领走的同是一条绝路
玩的就是心跳
我循着来路踏上归途
我背对未来奔向去处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认真
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远古
总是有些人要发笑
总是有些人要大叫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大的舞台
总是需要有人登台去当活宝
戏不好态度就更加重要
不会演更必须作势装俏
只要台下的观众没有走光
你的任务就是逗他们不停地笑
玩的就是心跳
戏不好态度更加重要
不会演更必须作势装俏
只要台下的观众没有走光
你的任务就是逗他们不停地笑
玩的就是心跳
玩的就是心跳
玩的就是心跳
玩的就是心跳
……
北京工人体育场于1959年8月正式竣工，总占地面积达35公顷，总建筑面积达8万平方米，可容纳近8万观众。北京工人体育场是1959年第一届北京十大建筑，是中国人自己设计建造的体育建筑。它形式稳健，结构有力，功能合理。承担了新中国建立以来的一系列重大国际、国内赛事，同时也是许多重要国事活动的举办场所。时至上世纪九十年代，工体进入它生命的黄金岁月，它筋骨健壮，包容万象。壮年中的它和幸运的我相遇，在我个人的生命记忆中流光溢彩，永不磨灭。
我现在的办公室窗口正对着2008奥运会的主场鸟巢，每天看着鸟巢那个炫酷的外表，我总会想起90年代工体给我留下的那些美好印象。我觉得和鸟巢相比我理所应当地更喜欢老工体的形态。因为它朴实，因为它属于现代主义渗透着理性，还因为它突出的是运动本身。
如今，北京工人体育场假借的升级改造的名义已经被彻底拆除了，据说不久之后将以一个全新的面貌在原址重新矗立。这是一个令人伤心欲绝的事情，光华路的校区没了，工体这样凝聚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巨型地标也没了，但相关记忆却牢固地深嵌在大脑的沟回中难以祛除。和意识相比较，现实反倒成了一个虚空，让人总有一脚踩空的失落感。
另一方面令人关注的体育赛事也离我们渐行渐远，大都市中的生活缺少了拥挤、汗臭、凌乱、挤兑、怒骂这些有质感的东西，取而代之的是空气中弥漫开来的香水气息，线上的推杯换盏和争辩，直播里的带货。恍惚变幻的手机图像和狂风暴雨般的信息充斥着我们的视觉，填满了我们的闲暇。这一切让我们感觉世界如此之小，时间如此之快。一代又一代的人和事如过眼烟云，并瞬间烟消云散。工人体育场一带的场所精神正在由下半身文化向上半身文化急速地堕落。
苏丹2022/7/18
视频来源：北京国安足球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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